【VVV||晴艾】Sunflower
Sunflower
.0.
年轻的画家有一个年迈的后院。
他在里面种了一棵树，周围又稀稀疏疏地种了点花，孩子们总在一开始以为后院那扇虚掩着的门是欢迎的微笑，然而最后他们失望地认识到那只是画家的一时偷懒。
画家总是冷着脸那可怕的眼神盯着每一个妄图踏进他后院的孩子，有的时候甚至是鸽子又或者是麻雀。于是孩子们总盼望着有朝一日他的后院也会如同巨人的花园一样埋在白色的雪花里，于是他们就去问了他们的老师。
年轻的老师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然后微微扬了扬嘴角，像是伤脑筋一样地说，“那他每天都得过圣诞节啦！”
孩子们瞪大了眼睛，一个女孩子甚至委屈得要哭了，“可是我都没有每天过圣诞节！”
“那我们还是希望他的后院和大伙儿一样怎么样呢？”年轻的老师咧开嘴笑着提议，孩子们欢呼地一溜烟从他的小屋蹿了出去，而坐在他书房里正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词句的画家只是眨了眨眼睛把书翻到了下一页。
.1.
艾尔艾尔夫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他有一副坏脾气，以至于大多数时候当他笑着的时候别人也总低着头慌慌张张地藏着自己的视线，好像生怕被艾尔艾尔夫逮住然后再被狠狠奚落一番。
但是事实上，艾尔艾尔夫并不总是为了嘲笑而去笑，当然，他也不喜欢平白无故奚落别人。他总觉得做任何事情都得有点价值，就连说话也不例外。
于是时缟晴人总是好奇为什么他会成为一个画家，而每当谈话到了这里，艾尔艾尔夫就会彻底闭上嘴，时缟晴人其实也有点不安，但总又隐约觉得艾尔艾尔夫这样有点孩子气，所以他会闭上嘴，却也从来不离开。
和艾尔艾尔夫认识是在一个雨天。
村庄泥泞的小路被雨水打出一个又一个小水塘，时缟晴人清楚地感觉到卷起的裤脚早已经被泥水弄得一团糟，他狼狈地想着下次他或许该换一把大一点的伞，一边却一个不小心被一块小石头绊倒，他听见水花落在泥地上打出的节拍以及还未来得及四溢的泥土以及青草的腥气。
他相信这个时候自己一定看上去就像是泥地里爬出来的妖怪，而偏偏是这个时刻，他遇见了艾尔艾尔夫。
这个新搬来的小镇住客有一双冬天的眼睛，他打着一把伞，衣服显得整洁得几乎不正常，只是不幸的是他的脚踝上有两个手印，时缟晴人尴尬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对方铁板似的面孔，过了好久才装傻充愣似的嘿嘿笑笑。
艾尔艾尔夫不理会他，只是僵硬地扭过头走向自己的后院。
时缟晴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他的背影大叫了一声对不起，但对方连脚步都没有停下来。
后来时缟晴人回了家，发了烧，在床上躺了三天，他的小孩子们眼泪汪汪地捧着野花洒在他的脸上，花粉落在他的鼻尖，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三天后当他再次站在简陋的小教室里时是一个同与艾尔艾尔夫相遇截然不同的大晴天，阳光几乎都要渗进泥土里。受到孩子们煽动的流木野咲又策动着晴人偷偷带着孩子们一起去河边野餐，时缟晴人哭笑不得地抓了抓头发，接着才高高兴兴大大方方地点了头。
只是他们的这个决定打扰到了年轻而自私的画家，那个有一双冬天似的眼睛的艾尔艾尔夫，那时候他正在河边垂钓，流木野远远地就看到了他，然后偷偷贴在晴人的耳边笑嘻嘻地问他像不像一个老头子？
时缟晴人眨了眨眼睛，立刻就认出了那个人。他想起了那天自己的狼狈和窘迫以及对方裤脚上的泥手印，心底突然犹豫着要不要去同他说一声对不起，而这时候流木野突然又说，“他看上去倒不像是个活人啊。”
时缟晴人突然睁大了眼睛，他从刚刚认出他的那一刻就在尝试着去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形容，于是他高兴地扬了扬眉头，而流木野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脸一下子笑出了声音来。
他把孩子们交给流木野，又或者说是把流木野交给孩子们，然后慢吞吞地向着艾尔艾尔夫靠过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似乎正在不动声色地试图拉开距离，以至于当最后他们之间只有五步的时候，他突然站了起来，优雅利落地折起他的小折凳后就提着鱼竿之类的玩意儿打算打道回府。
时缟晴人有点受挫，他小声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而艾尔艾尔夫并没有理会他，时缟晴人苦恼地偏了偏头，他发现对方银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看上去好看得不得了。
.2.
后来回到学校之后他才从孩子们嘴里听说他是个画家。
孩子们不安又沮丧，最后哭丧着脸说他是个大坏蛋，时缟晴人在心底模仿了一遍孩子的口气，可最后却被自己逗笑了，他弯了弯眼睛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如果他要是再欺负你，那老师就帮你去找他评评理！”
那个孩子却说，“老师你一定说不过他！”
时缟晴人纳闷地抿了抿嘴，而那个孩子又补充了一句，“他实在是太凶了……”
孩子得声音那么失落，于是时缟晴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孩子们护短地说不能让他欺负老师你，而他蹲下身轻轻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么你们想去那个花园吗？”他问。
“……”孩子转了转眼珠，“想！”
所以之后他尝试过去造访了画家的后院，但画家却总是对他视而不见。
可他却从来不会连打带骂地把人赶出去，倒像是一个孤独的小雪人。于是时缟晴人又想起了流木野的话——他看上去倒不像是个活人。
他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微妙感觉，于是低着头沿着矮墙慢悠悠地路过画家那稀稀疏疏
的向日葵，他偷偷伸出手拨了拨干枯的花瓣，而那些高大的花朵却像是一个个委屈的小孩子，轻轻用枯叶刮着他的指腹。
时缟晴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了画家的花园，却偶尔在路过时也会偷偷趁画家不在的时候给那些倒霉的向日葵浇浇水，他总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个超级特工，可是后来他发现并不是画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而是他从来不说。
这个后院的主人总是对所有人冷眼相待，他不驱逐别人却也从不欢迎别人，他就像是一个等待融化的雪人，一点一点，直到完全寂静地消失才好。
但是没有人应该孤独的消失，哪怕雪人也是。
于是时缟晴人也假装不知情，他硬着头皮拿着水壶，偶尔撞上艾尔艾尔夫从房子的窗户里投来的冰冷的视线也只抖着手假装看不到。其实那时候他还是不知道他叫艾尔艾尔夫，于是他偷偷叫他画家，接着他就弯下腰，蹲下身来，轻轻地对画家半死不活的向日葵说两句悄悄话。
后来一年过去了，孩子们还是畏惧于这位雪人画家这双冬天的眼睛和寂静的驱赶，反倒是时缟晴人成了这个小院子的常客。
他把花花草草打理得很好，直到那年冬天到来。
那个冬天下雪很早，时缟晴人如同往常一样走进画家的小院子，只是那时候画家却披着大毛毯穿着拖鞋坐在一张小折凳上，这时候正是黎明，雪花刚刚落下来，画家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鼻子被冻得有点红。
时缟晴人看见他难得露出了一点窘迫和困扰的眼神，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害羞地摸了摸鼻梁，然后又腼腆地低着头说，“你好，我是时缟晴人。”
只是他的声音结结巴巴，听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个大人。
晴人泄气地偷偷瞟了艾尔艾尔夫一眼，而他的雪人先生坐在柔软的白雪后面，抿着嘴唇，最后他低下头，叹了口气，“艾尔艾尔夫。”
他说。
“我想向日葵在冬天不需要浇水。”
时缟晴人还来不及挂上微笑，艾尔艾尔夫又这么说道，于是时缟晴人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孩子哭丧着脸的抱怨，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艾尔艾尔夫则是露出了一个更加困扰的表情。
.1.
他们的第一段对话很快就在交换了名字之后迎来了终结。
时缟晴人偶尔会去艾尔艾尔夫的小院子里帮他铲铲雪，那年冬天时缟晴人收到了很多圣诞礼物，于是他也偷偷买了一份礼物放在了艾尔艾尔夫后院的树下，只是他并不确定艾尔艾尔夫有没有发现。
但是他相信，艾尔艾尔夫总能发现一切。
因为生活在寒冷的冬天的雪人对于一切温暖都比常人更敏感。
等到了开春，时缟晴人又带上了园丁的帽子，只是他逐渐发现艾尔艾尔夫不那么故意躲在屋子里了，有时候他会坐在他的小折凳上托着调色板慢悠悠地发呆。
于是时缟晴人就放轻脚步，尝试着不要去惊动他。
后来他又尝试着同艾尔艾尔夫说说话，一开始艾尔艾尔夫还是总是不理他，但最后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艾尔艾尔夫偶尔也会同他说两句话，有的时候当艾尔艾尔夫心情好时，他甚至可以得到一杯咖啡。
只是艾尔艾尔夫的咖啡总是很苦。
所以时缟晴人想，或许这一年的冬天，他可以送他一大罐方糖，像雪块似的白色方糖。
于是他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却不小心手一抖把水浇在了艾尔艾尔夫的鞋尖上，艾尔艾尔夫不动声色地看看他，他也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于是艾尔艾尔夫厌倦了一样地闭了闭眼睛，“我会给植物浇水。”
他的声音里很是无奈。
“可是去年他们都快枯死了！”
“……”艾尔艾尔夫沉默了一秒，“那也只是快死了。”
“……”时缟晴人想，或许从某个角度来说，他真的超不过艾尔艾尔夫，他有些微妙的苦涩，可是灵机一动又说，“我家有园艺的书，你要不要看一看？”
艾尔艾尔夫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时缟晴人猜他或许是在害羞，又或者是在责难他，但他却铁了心想当成没看见。
毕竟他照顾了这个花园一年，总该有一点自己的发言权。
“我不需要——”艾尔艾尔夫最终不得不用声音解释了自己的眼神。
“可是他们需要照顾。”时缟晴人坚持地说，“你也是。”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地加上后半句话的，但是艾尔艾尔夫的表情显然有点尴尬，只是或许碍于过去一年里时缟晴人的确照料了他的花园的情面，他才得以克制住自己把时缟晴人赶出去的冲动，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时缟晴人又豁出去般的声音——
“大家都喜欢你呀，为什么你总要一个人呢？没有人应该永远一个人。”
“所以说我讨厌所有不请自来的客人。”艾尔艾尔夫的眼里又飞起了冬日的白雪，“你可以走了。”
那一天时缟晴人回到家里，辗转反侧，最后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什么要一直去给他的向日葵浇水了。他还记得别人窃窃私语地议论着那个年轻画家的孤僻和冷漠，然而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给他点个小暖炉而他也不愿意从冬天里走出来呢？
时缟晴人把头埋进白色的枕头里，可最后突然想起了秋天的下午，艾尔艾尔夫隔着窗户看着满头枯叶的他，模模糊糊露出了个笑脸。
他想难过地想，他笑起来也很好看。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那一天晚上，只是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想他或许就像是个愚蠢的白痴，他想着艾尔艾尔夫银白色的头发被阳光勾出的金边以及他后院里的向日葵，明亮的色彩泼泼洒洒落在地上以及他白色的脚腕上。
时缟晴人眨了眨眼睛，然后想，他简直就像是要爱上他了一样。
.0.
最后是时缟晴人选择了妥协，他依旧时不时去一趟艾尔艾尔夫的后院，有时候艾尔艾尔夫会故意躲在房子里，有时候又像是证明他一个人也可以很好似的呆在花园里发呆，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们说的话却还是停留在那一段争吵上。
偶尔，极少数的偶尔，时缟晴人会有点沮丧，毕竟他多想多和艾尔艾尔夫说点什么，他总相信两个人的冬天总比一个人的好，他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同艾尔艾尔夫面对面地坐下，如同朋友甚至恋人一般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他喜欢他，于是可以忍耐着这个世界上一切的孤独，因为自己的欢喜做一个自私自利又任意妄为的愚蠢的企图融化雪人的园丁。
只是在那年夏天向日葵开的最灿烂的时候，时缟晴人突然听到他的雪人先生问，“你的园艺书，能借我看一看吗？”
他拧着头看着另一边，嘴唇微微抿起来，也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在害羞。
END
撒点糖，撒点土ry